（作者：张慧）酒埠江以前是没有岸的。

它是一条野江，发源于江西省莲花县公德山，上游流经黄丰桥、鸾山、兰村，最终汇聚在酒埠江水库。酒埠江水库位于酒埠江镇，我的户籍所在地。

我小时候隐约觉得它是个“有用”的东西。它很大，且处于明显的位置。外来人从公路开车过来，一进入酒埠江镇，便能看见一道灰色的大水坝，上面一排金色的大字：酒埠江水库。想忽视它都难。但它又似乎没那么重要，好像也没什么了不得的威力，爸爸提起它，总是笑着说：“走！去大坝！洗浪水澡！”

大坝也就是酒埠江水库，而洗浪水澡似乎是攸县人一种传统的本能。天气热，他们就要去洗浪水澡，管你哪个大江小河，水干净清凉，赤条条便下去了。攸县人可能不比沿海水乡的人会游船，但一个个见水就下、有河就游，十分浪里浪气。

夏天闷热无雨，放学后爸爸便骑着摩托，载我去酒埠江水库洗浪水澡。水库在大坝的另一面，上去要走一段阶梯，水泥砌的，窄窄的很长。爸爸说这是对我洗浪水澡的考验，必须靠我自己的力量爬上去，他才准我下水洗浪水澡。爬过长长的阶梯，便到了大坝顶端。这是最有成就感也最浪漫的时刻。一眼望去，幽绿的水面一望无际，从蜿蜒的汀州匍匐而来，铺成一大片一大片，天边的太阳下到一半，金灿灿碎在水面上，好像在水里撒了一把金子，蓝绿的水面波光粼粼，聚拢又揉散，显得柔软温暖。

“啊———”我飞扑下来，扑通跳进水里。

水花四溅，我划上水面，离我好远的地方，有一排漂浮的白色浮标，正随着水面上下浮动。

“那是什么？”我问爸爸。

爸爸说那是他们拉的网，是警戒线，划到那里就不准划了。

“为什么拉网？”我问。

爸爸笑着说，有蛇，在水里。那网就是拦蛇的。说完爸爸便奋力朝那边游去。

“爸爸！”我尖叫道，脚着急地往前划，慢慢离开了水库的地面，前面水太深了，我看着爸爸越游越远，渐渐变成一个模糊的小点。

我套着游泳圈，漂浮在空荡荡的水面，那网好像一条地平线，仿佛离我很远很远。

爸爸慢慢游回来了。

“蛇咬你了吗？”我问。

爸爸笑着说：“没有，我没划到那里，还差一点。”

爸爸原来也怕蛇，我想。

后来我们搬家，我再也没有夏天和爸爸去洗浪水澡。因为太多人跑来浪水，安全问题没得保证，酒埠江水库也不准人们私自下水洗浪水澡了。

酒埠江镇的人们少了洗浪水澡这一项，生活也照常进行着，照常打牌、做生意、扯闲话、骂人。潇洒自如。

2015年夏天，我和爸爸回酒埠江办身份证，回去路上经过酒埠江水库，爸爸停下车，提议下去看看。大坝要上去依然要爬阶梯，我和爸爸一前一后走着，记忆中又高又长的阶梯在我们的沉默中仿佛很快走完了。

登上最高那节阶梯，映入眼帘一片平静水面。无风的酷夏正午，日光笔直又强烈的落在水里，折射出一片无声的苍白。不知从哪飘来的透明塑料袋静静躺在岸边，黏糊糊贴在水泥壁上。我抬起手遮住眼前，眯眼尽力望去，白色的浮标不见了，没有界限的惨白的水漫延到视野外的远方。

远处一艘游轮鸣着笛驶去，也渐渐消失在我的眼中。

“呜呜呜”。

鸣笛声回响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