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作者 孙开第)孙长安的老宅屋檐上有两只燕子,它们还是去年的那两只。孙长安的小孙子拾缀了条板凳,拿了胡琴,坐在老宅的门口拉琴,拉的是《姑苏春晓》。小孙子告诉我,孙长安说过,拉胡琴是一定要会拉《姑苏春晓》。
小时候,我认识的孙长安硬朗而寡言,他会穿着青褐色或白色的布衫,拉完了胡琴就坐在餐桌旁,在老伴王文珍的对面喝酒吃蚕豆,颔 骨在咀嚼中如同锈迹斑斑的车轮,缓慢而沧桑。孙长安喜欢这样坐着的时光,在汹涌的时间里,他就这样静坐着,变得稀薄,变得嶙峋,变得须发皆白。偶尔有燕子掠过,他就缓慢抬头张望一阵。
一直到我唇部毛发稀疏的年纪,他仍然端正地坐在原地,像一尊雕像。我父亲告诉我:“老一辈的铁匠们都是这样,而铁匠是永远不老的,就像军舰永不沉没,大流士一世从不低头。”
忽然又一年来到了,那一年的春天格外温暖,老宅门口的竹林生机勃勃,柚子树提前抽了新芽,而《姑苏春晓》在那一年有些哑言。孙长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,他收起了胡琴,吃完了蚕豆,佝偻着身子在王文珍的注视下向屋内走去。老宅子空空荡荡且不透光,门外的灿烂仿佛被门框齐刷刷的切开,露出一条黑白分明的分界线。孙长安从这条线坚毅地迈过去的时候,全身都剧烈的抖动起来,那门框中藏着的许多癌细胞无情地蔓延着把他删掉了,就像在word文档中无情地删掉一个句号一样。
孙长安从门框中被删掉之后,我坐着世界上最缓慢最忐忑的一趟动车赶去老宅。我又一次的见到了似笑非笑的孙长安,但我知道那不是孙长安,因为那笑容不像他用胡琴拉《赛马》时的笑容,所以我猜想那是似他脸庞状的阴影,而那些阴影总带着辛辣,能灼伤人的眼睛,看着看着,就流出眼泪来。
王文珍双眼空洞,坐在我旁边说,那一天孙长安背对着胡琴,蚕豆和她走进老宅里时,没有喊一声疼,也没有回一次头。
那之后的第二天,在孙长安无数次坐下的椅子上,在我的眼皮底下,一只褐色的蝴蝶停在了上面。王文珍笑中带泪:“你来接我走,可是我还得看着孩子们长大成人,你去那边等着我吧。”
王文珍哭干了眼泪,我用完了所有的修辞手法,蝴蝶在午时飞走,孙长安消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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