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文/肖媛媛)这个夏天,我患了一场大病。没有任何征兆的,疾病来得如此迅速与出人意料,以致于当我还幻想着夏天的旅行时,就不得不被紧急送往医院接受治疗。整个夏天,我都躺在白色的病床上,闻着满房子的药水味,偶尔看看窗外灰色的天,就这样非常沉闷无奈的度过了整个夏天。
出院那天,下起了初秋的毛毛细雨,母亲从远方赶来接我。我站在医院门口,在行色匆匆的过往人群中认出她来。不知道有多久未曾见面了,她是那么地清瘦,头上枯燥的发都没有仔细地梳理,而面容又是那么地疲倦,如死灰般。我走上去,往后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。她回头,看到了我,便不再着急寻找。我们一人一把伞,一前一后地跟着回家。
因为病的缘故,我早已习惯了一个人沉默不说话。母亲见我整日关在房间里,连她同我聊天我也只是微笑和点头,她便开始担心起我的心理状况来。“如果明天天气好,我就带你去公园,顺便去看一下心理医生。”晚饭时,母亲一边低头吃饭,一边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我。我停下来想了想,确实没有任何理由去拒绝她,便点头答应了。
我坐在一张办公室的专用木椅上,桌子对面是一个有亲和力的中年男子。这是一间很普通平常的办公室,除了一个茶几,两个木椅之外,便无其他。在这样摆设极少,显得比较开阔的房间里,是很适合一个人冷静地去思考的。医生倒了一杯水递给我,示意我不要感到太拘束,尽力地放轻松。我喝掉杯中的水,心情开始愉悦起来。他笑了笑,说,那好,谈话开始吧。
“生病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痛苦,有时候肉体上的疼痛确实会给人心灵上的创伤,当然也会有心灵的疼痛,这个时候,必须学会自我疏导,尽量让自己开心起来。”医生开口对我说。
我想起我在病床上度过的整个夏天。夏日炎炎应该是多么地美好,我本该穿上美丽的长裙去遥远的地方看陌生的风景。可我不得不束缚在惨白的病房里,没有人愿意告诉我患的是什么病,我只能像个被人摆布的木偶,机械地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治疗,忍着疾病的痛苦。在每个夏日繁星闪烁的夜晚,当如水的月光越过窗户流淌在白色的床单上。我总是忍不住想失声痛哭。没有人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,也没有人愿意听我或许知道的答案。我只能沉默,不再去问去想。我看着心理医生陌生的脸,并不想说话。
“你出院后应该回学校多参加一些活动,多与同学朋友在一起会让你暂时忘掉心中的苦闷,与朋友交流游玩可以让你的生活更加有趣点。你不应该一味地封闭自己,活在过去。”医生再次开导。
这个夏天,这场病之后。我就再也没有照过镜子。我知道一次次治疗后回到病房,睡醒之后我的头发一把一把地全脱落在枕头上。有时候我竟不敢去相信,总以为枕头里有另一张脸,而这是她的发。我抚摸着自己的脸,能感受到皮肤的糜烂。我知道自己将要失去什么,从此,我将掩面生活,目光所及,只能是自己的脚尖。这样的我还能奢望去与他人生活吗?十七八岁的人都是那么地青春与美丽,她们努力争取一切的美好,谁又愿意施与怜悯与同情去和一个面容扭曲的人生活。我之骄傲,将化为灰烬永不存在。我宁可从此不再希冀与幻想,甘愿独自一人,坦然面对自己的生活。没有任何人有义务去通过我糜烂的脸看到我美丽纯洁的灵魂。他们怎会知道,我的狂热与美丽,我的勇敢与善良。我低下了头,不想让医生从我眼睛里看出些什么,我依旧低头不说话。
“那,你有没有特别知心能够倾诉的朋友,”医生略微有点尴尬,因为我持续的沉默。
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影,那是我常常在疾病的困扰中思念的一个人。
“是男的还是女的?”
穿着普普通通的衬衫和黑色的灯绒芯长裤,背着阳光站着,像一棵古老樟树。阳光耀眼,每次我都看不清他的脸,或许他在向我微笑。
“有过情感经历吗?年少的爱情总是合情合理的。”
我好像爱过这个人,但如今我却记不起他的脸。在阳光明媚,清风微扬的日子里。我会很好的利用假日时光。坐上一班巴士,从一个小镇开往另一个小镇,只为能够见他一面,和他分享所有的喜悦。但现在的我,还有资格去说爱吗?我糜烂的脸,光秃的头顶,我临近死亡边缘的心。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再去给他打一个电话,道一声问候。倘若我现在再坐一趟巴士去看他,他看到我,会不会尴尬,把脸扭向别处。但我怎会因此而伤心痛觉,这一定是因为我经过伤痛练习,所以我才会活得坦然。
“那好吧,即使再过悲伤,现在也不要轻易绝望。你要相信时间,时间会让你痊愈,那么,祝你好吧。”医生叹了口气,我什么都不想说,他招手示意我的母亲进来。
这个夏天过后还会有无数个夏天,时间所带给我的,或终将带给我的,还会有什么?当我,必须一一舍弃,我从圆的所有可能,回到中心点。恐惧之最大,你存在,并在最后,只有你一人。当初我们哭泣,因为呼吸,因为有我,及有语言。我们忙于吵闹奔走,饱言厌语,我们沉默。
母亲进来,我看到她的眼里有泪光,但我还能说什么去安慰。我只能抱着她,看她满头即将老去的发。“不用担心,不要害怕,妈妈在这儿呢。”十多年来,她从未如此温柔地对我说过这样的话。我是她孕育的生命,但我从未和她共同生活过。时间与距离让我们逐渐冷漠。我早已习惯了没有她的日子。这一次的共同生活,我们小心翼翼,危言危行,生活这样沉重我与她都难以背负前行。当我抱着她,她告诉我不要害怕,我明白这一瞬间的默契的来之不易。非常感谢,除此之外,只能沉默。
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,我的生活开始由不得我自己去选择。每一个状况的发生,我都极其被动地去想办法解决它。最后连停下来思考为什么的时间都没有。就在刚刚,吃完晚饭的时候。我站在阳台上吹晚风。我的母亲走过来,她就站在我身后,但却隔了我很远。她告诉我,再过几天 ,她就要回去找工作了,时间不能耽误。或许是吧,我的病,以及我以后的各种生活费用,都将会是一个不小的负担。他们作为我的父母,必须毫无怨言地为我,为这个家,付出他们一生的精力与时间。他们必须马不停蹄,日复一日,年复一年,每天都在劳作,决不允许生活有任何的差错与闪失。二十年过去了,三十年过去了。曾经,我也和我最亲的人在一起生活过,虽然那已是非常久远的事了。那个时候,我是那么地不懂事,还未曾懂得生活的艰辛。每天,我都被困在一个小房间里。早晨起来桌子上有准备好的早餐,直到晚上十二点我都呆在狭小的小房间里。没有人关心我这一天究竟是怎么过来的,而令我无法理解的是,他们为什么这样早出晚归,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。每天都是这样地重复,直到过去了二三十年。而现在,我明白了,那是因为没有选择。必须这样,没有任何的选择。原来我是最幸运的了,至少我还有选择。诚如我的小哥哥一样,他还有选择吗?他才二十出头,曾经我们谈一大堆热情与梦想。而现在他不得不挑起沉重的家庭负担。他年轻的妻子,比他还小四岁,早早地为他生了一对女儿。因为没有任何的技术与能力,他只能不停地奔波,干各种各样的力气活,去养活他的小小家庭。有一年夏天,父母把我寄托在他们家里。每天我都和他的小妻子在家。他的小妻子在家做很多手工活,小哥哥晚上回到了家也会做很多手工活。他们会把每天的开销详细地记在一个本子上,包括他的小孩子吃掉的一根五毛钱的冰棒。他还有选择吗?难道不顾一切放弃这个家庭继续过他自由自在的日子是他的选择。我实在是太幸运了,我还年轻,我还有的选择,我还可以不顾一切地努力。我还可以去追求我想要的生活。
母亲走的那天,我没有去送她。那天清晨,我躺在床上装睡,她并没有过来敲开我的房门。她只是轻轻地,把一扇窗打开,看了看我。
我站在三楼的阳台上目送着她离开。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。生活其实是一场丰富多彩的舞台剧,但无人喝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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